两个季节的距离只有十八个小时。往北的轨道一寸一寸凉快起来,此中入骨,除了不能言语的车轮,936次的北上客都不曾拥有。这让我思想日子为什么总是虚狂轻飘。我努力猜度古人,一个跟我一样从广东往湖北的古人,三千里温度,夏天秋天,用脚板一步一步的量,他对日月山水是什么样的态度与情怀。以及今天,那些找病的文人。
我的回乡,是从一个高楼林立的城市回到另一个正在高楼林立的城市。至于生养我,母亲厮守着的那个乡,我是客——包括在母亲那里。就像母亲偶尔来了这个城市,我的心情,我的安排。我把母亲接不过来,是这边没有属于她的土地。母亲把我接不过去,是那边有我不能忍受的寂寒。我一日千里,所谓的回乡,其实被搁在半道里。尼采说上帝死了,我恐惧我的家乡死了。有道理的,我不一定叶落归根。
羡慕我的孩子,她没有五谷苦难。她精神里的母亲,除了慈软,是做面膜的母亲,涂指甲油的母亲,很美。我精神里的母亲,是一块黑土疙瘩。那双布满裂口的手,土地的颜色嵌在肉里头,“洗”字早已经放弃。她的指甲不是指甲,是十块粗砺的陶。她用那十块陶把她的孩子刨大,因此注定了我的精神世界永远属于苦难。我阅过一组图片,广西崇左山水,题目“田园人家世外桃源”,一瞬间,我对那种“采菊东篱下”充满恨意。
我说的936,是广州开往襄阳的一辆红皮空调列车。车厢里没有季风,那些好看的窗都是死窗。我坐在一扇死窗下,潦草着活的风景,用我的左手参照西沉的太阳,才确定我在北上,在回乡。我知道十八个小时的936已经很慢了,还有六个小时的白色高铁,也慢了。因为有人在天上飞,从夏天到秋天,那些着急者只要两个小时。我不着急,选择了936,却也只是一觉醒来,终点秋凉如水,恍若他乡。
上帝死于夏天与秋天的新距离新速度,应该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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